每當我進入人類所謂的夢境之時,那令人焦躁不安、徬徨焦慮的感覺就會重新浮現。那是我無法掙脫的噩夢,像是古老的咒文一般,化成了強而有力的銘印,被侵蝕的感覺如此鮮明,赫尼爾的力量就像蛇一般地爬上身來,匍匐著蠶食著,終於侵奪了身為自我的意識。
 
  「嗚……」
 
  我想我曾經很害怕存在於自己體內的變異,每當使用力量一次,心中的不安感就要占滿思緒,就算像個幼犬一樣嚶嚶呼喚著伊斯麥爾的存在,卻始終得不到回應。就好像我已然與他斷絕了關係。在我看見了無數納斯德被製造又拋棄的場景,終於領悟到自己已然被放棄的事實。
 
  為什麼?我仔細思索著自己的作為,就怕自己在無意識之間得罪了伊斯麥爾,明明不該是這樣的、但是無論怎麼仔細思考卻仍然找不出原因。作為神官的我,卻被迫放棄了身分,甚至為了自己的無能而焦躁,躲在他懷裡黯然落淚。
 
  即便我還記得那些事實,對於那麼不堪的經歷卻覺得毫無實感。
 
  那是過去的亞殷,過去執迷徬徨的我。
  而現在……
 
  「亞殷……」
 
  我在他的口中聽到了一模一樣的情緒。你在擔心著什麼?煩惱著什麼?單憑現在的我,雖然無法解決,但是可以理解了呢。這是過去的我所無法理解的,面臨生死與抉擇之際的猶豫與不安。
 
  我習慣性地偏過頭,面向發聲源,聽著他的腳步聲朝我接近。算準了距離將他一把摟進懷中,同時埋進他的頸子。就算看不見也好、感官正逐漸失去也好,他的樣子我依然記得很清楚,那赤紅如火的頭髮、還有頸窩上小小的痣……諸如此類的細節,我都拓印在腦海中了,就算失去身分、意識崩毀,我也不會將他遺棄。
 
  因為他對我來說是如此重要的存在,給予了我第二身分的人。
 
  「艾索德……」我在他耳邊低語,聲音像是粗礫相互刮擦著,顯得滄桑不堪。「你在擔心什麼……?」
 
  唇邊輕聲呵出熱氣,讓我感受到他欲言又止。我輕撫著他的後頸,試圖讓他安心,放心地在我的耳邊輕喃他所擔心的事物。
 
  「這樣啊……」我輕聲表示理解,一方面捧起了他的臉頰,輕咬耳朵。「艾索德最厲害了……」明明是我以前常常用來激勵他的話語,此刻語調卻顯得空洞。像是流沙一般吞噬了萬物,彷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沉沉地陷落了。「想怎麼做就去吧……」
 
  我知道我的話語已經無法再帶給伊斯麥爾的信徒任何撼動。失去與祂聯繫的我,就連人類都稱不上。我的話語、我的眼神,都只是很空虛地表述我應該做的、在他的情感裡隱隱企盼著我的熱忱罷了。而他並沒有戳破我的謊言、並沒有明示出期待落空,甚至就像以前一樣,假裝滿心歡喜地接受了我對他的讚揚。
 
  「有你這句話就夠了。」他的語調中氣十足,飽含著對我的信任,就跟我剛遇見他時,那個熱血方剛的孩子一樣,一直以來都沒有變化。「這些日子來,謝謝你了。」
 
  「…」
  我想我實際上沒有做什麼。
  無能的我所能給予的也就只有這樣了。剩下的全部都是你自己掙來的啊。
 
  記得你說你會將艾爾找回來;記得你說你信任著你的同伴;記得你說世界會重回光明……聽來狂妄過頭的信念與諾言,正是你與眾不同的原因。
 
  說起來,你也真是單純得可以。
 
  世界正崩潰著,逐漸瀕臨末日。艾索德,現在站在這裡的我們,也就只是那麼小的、隨時可以被利用的棋子總有一天都會消失。我本是在一片虛空中被誰為了某種目的而創造,在功成名就之際也贏來銷毀的命運。
 
  無論做什麼都是沒有用的,在這殘酷的世界裡,死亡是無法逆轉的。
 
  然而……
 
  「就算是失敗的結局……」
  「也要證明我們都真的活過。」
 
  他引著我被異質力量所污染的雙手,直到他的臉龐,昭示著我用指尖模擬他的輪廓,在他的嘴角劃出了上揚的弧度。我試著去想像他現在的表情,朝氣蓬勃與自信的目光、還有令人發暈的無懼笑容。那會像是初夏綻放的向日葵般,即便是在這麼令人絕望的時刻,依舊欣欣向榮。
 
  「亞殷。」就連呼喚著我的聲音都帶有令人復甦的溫度。「等我回來。」
 
  於是他離開我了,去接受了他的使命。
  像是寒夜中的一線燭光,隨著距離遠去而消失。
 
  那熾紅的、我唯一的光芒。從此湮滅在太陽的記憶當中。
 
 
  我發現我其實還是很想要他留下來的。
  不過最後我什麼都沒說。
  什麼都沒有。
 
  「…」
 
  啊,要說什麼呢?
  我們一定會再見的。在百年之後的再次相見,在虛空和寧靜當中緊緊相擁著彼此……光明與惡質總是一體兩面,就是虛無也無法將我們分離。
 
  「伊斯麥爾,你看到了嗎?」
 
  就算曾經被你遺棄、現在的我依然是被需要的。
  在他心中占有無可取代之地位,對我來說,這樣就足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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