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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所以……這就是你們的選擇嗎?」
 
  聽著索雷斯自述著這一切的開端,艾索德的同情心顯然氾濫,握著劍的手竟然在顫抖。面對所謂的選擇,顯得相當猶豫不決。
 
  又是多餘的感情作祟。我輕聲嘆氣,果然,艾索德終究是個人類,我不應該抱有太多期望才是。如果不忍心動手的話,那就讓我來吧。晃地一下出現在他面前,鐘擺化作投影之槍,舉手擲出,制裁了讓世界陷入混亂的萬惡罪人。
 
  索雷斯,墮落的太陽之神。就連伊斯麥爾都不會原諒你的罪惡。
 
  。
 
  在擊敗那個狂妄的人類過後……
 
  我們「解放」了艾爾之女。然而,經過百年囚禁,她的生命已經到達了極限,再也無法善盡她的職責。於是,我將存在於她體內的能量強制轉移,交由新任的艾爾之女──艾利西斯看守。
 
  騎士團長的身形透出了聖潔的光芒,與艾爾歸於一體,循環著永動的能量,藉此,巨大艾爾得以恢復原狀,而我見證了這一切發生。如此一來,這世界就能回歸秩序,不會再被魔族叨擾、也不會再有無意義的爭奪發生了吧?
 
  至此,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。
 
  「亞殷,那個啊……」看著騎士團長如今已成為艾爾之女,每日每夜都定著巨大艾爾守候。艾索德勾了勾我的衣角,語氣裡有著我不理解的遲疑。「姊姊她,不會有事吧?」
 
  「短時間內不會有問題。」我面對艾索德,保持著招牌微笑,雙手仍然懷抱在襟。當然,要有什麼問題呢?騎士團長的存在將會更接近神,成為高人一等的存在。對於喜歡追名逐利的人類來說,這可是相當值得慶祝的一件事啊。
 
  難道不該為你姊姊的「昇華」而感到高興嗎?艾索德,笑一下吧。
 
  一反我預期中的態度,艾索德臉上沒有笑容,只是定睜睜地看著我。那雙熾熱如火的眼神中透露著一絲不安。怎麼了,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嗎?還是對我的話有所遲疑?
 
  我抿住唇,試圖揣測著艾索德的想法。嗯……不難理解呢。畢竟人類就是一種只想安於現狀的生物,對於親人身分劇變,一時半刻會無法適應吧?
 
  在看過索雷斯的記憶之後,艾索德可以預期到騎士團長未來的變化,受到月暈現象而漸漸失去情感,認不得所有人,終生只為艾爾奉獻。對於人類來說可能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,只是,跟大陸的和平相比,犧牲個人之小我又算得上什麼?為何人類總對感情這無所謂的東西異常執著?
 
  「艾索德,你不相信我嗎?」
  「不是那個意思。只是覺得……亞殷果然是神官啊。」
  「什麼意思?你想說什麼?」
 
  「沒事。」欲言又止地真不像你。只見艾索德眼神數次擺動,將矛頭一轉,話題轉向我身上。「亞殷呢?使命完成之後……你會去哪裡?」
 
  嗯……這又是個犀利的問題了。
 
  完成使命的我,將會回到天界,繼續跟隨伊斯麥爾直到下個指示出現。理論上是如此,但是我現在……其實並不太想回去。即便我對人類是如此地失望,在跟隨冒險的日子裡,我還是曾經發自內心笑過的。從沒預期過那些患難的回憶都將成為無形,想來竟感到惋惜呢……
 
  真是,惋惜什麼呢?我,亞殷‧伊斯麥爾……本來就只為了完成使命而存在,除此之外的一切便與我無關才是。
 
  是時候該斷開我們之間的關係了。只不過在那之前……我還有點事想做。
 
  我輕晃了晃鐘擺,對艾索德實行催眠,而後張開了雙手,向他示意:「我啊,該回到天界去了。人類好像把擁抱當作是一種親密與留念的表現。在離開以前,不留點什麼做紀念嗎?」
 
  「啊、喔……」
  在催眠的效果下,艾索德可能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,就只是聽從我的指令,咚地掉進我的懷抱之中。貼近的胸口傳來單方的心跳。撲通、撲通……強而有力的韻律聲,一再地提醒著我並非人類,甚至、連生物都稱不上。
 
  我卻像個貪婪的水蛭一般,將他緊緊地攬在懷中,甚至將下頷倚在他的頭上,盡全身感受著他的存在。這樣溫柔的觸感,無論如何都不想忘記。真奇怪啊……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想法?
 
  「艾索德,在我離開之後,你會記得我嗎?」
  「當然……」硄──
 
  利用鐘擺的力量抹去了他的記憶,使我的存在淡然無形。才剛說出口的誓言,在一瞬間就變成了笑話。看著他愣著佇立,恍若大夢初醒的樣子,我意外地覺得有些有趣。雖然「遺忘」這件事情,對人類來說或許殘忍……
 
  艾索德,沒事的,你所擔心的事情並不會發生。
  以伊斯麥爾之名,我說到做到。
 
  你姊姊短時間內不會被月暈現象侵蝕。在我進行艾爾能量轉移的時候,同時把我部份能量給了她。有了術式相互抗衡,騎士團長的情感並不會受到月暈影響。而我所指的短時間……
 
  「用人類曆法換算下來,是一百年喔。」我蹲在他面前輕聲笑著,用著指尖輕碰了他的鼻頭。真是個傻瓜,傻得可愛。
 
  不過他再也不會回應我了。
 
  我沒有立刻回到天界去。在這所謂的短時間裡,我一直待在他身邊觀察著他。看著他同樣接受儀式的洗禮,成為了新任的太陽支配者;看著他日以繼夜地守在姊姊身邊;隨著時間流轉,魔法師小姐已經衰老、半納斯德的靈魂被侵蝕殆盡;女王與古代人回歸故國;無數人的離去、無數生命的新生……
 
  就算少了我也依舊完整。
  這樣不被記得、不被懷念的我,跟死去有什麼不同?
 
  甩了甩頭抹消了多餘的想法。我空耗著時間,盡可能地以無名之姿待在艾索德身邊,直到下一個伊斯麥爾之夜,再次選出了新的艾爾之女。我同樣給予了她祝福,避免她被月暈現象所侵蝕。
 
  無能的我就只能做到這裡了……彼時向伊斯麥爾借來的能量已經空竭,繼續待下去,我也只能與凡人一樣,面臨終焉的結局。
 
  離去以前,艾索德睡得很熟,在他身邊有很多人陪伴著他,獻祭的花束成漫成了臨終的紗。於是我失去了留在人界的最後一個理由,不得不走了。踮起腳步,召出魔法陣將我轉移。
 
  身邊景色驟然變化,相隔幾世紀後,我終於回到天界。與大陸非常不一樣,這裡沒有絢爛的顏色、沒有嬉鬧的聲音,萬物初始之地的天界,只有一片黑暗。
 
  而我至高無上的女神啊,今日依然聖潔美麗,居於中央觀察三界的變化,身旁有數團微光縈繞守候,那便是我數以百計的同胞、我的原形、光之微粒……
 
  「我回來了。」低聲說著只有人類才會使用的語言,我尊敬地屈膝跪下。
 
  祂的面容被白紗所遮蔽,使我看不清楚祂的表情。在這莊嚴的空間裡,只有聲音清楚地共鳴著,震懾著我的內心。祂所說的話既不是歡迎之詞、也不是對我的成就有所表揚,只是肅然指出我的混沌、宣告著我的結局,那麼地實際、那麼地令我不堪。
 
  「是、是……沒能聽取祢的忠告真的很抱歉,我知道我跟人類相處太久了變得髒了。但是拜託祢,請聽聽我微小的請求。我……!」
 
  我眼睜睜地看著祂手中凝聚的光芒化成了神劍伊歐斯特,纖白的手執起了水晶長矛,祂的身影優雅地恍若舞蹈一般,利刃以迅如閃電的速度穿透了我。
 
  「──!」明明知道這是「淨化」儀式的一部份,我卻嚇得倒退了好幾步。顫巍巍地將手撫向胸口,伊歐斯特在我身形中央鑿出了大洞,一池虛無侵蝕著我,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把我淘空。
 
  真奇怪。明明我的存在只是幻象,為什麼會感覺到……
  痛、呢?
 
  看著自己的身影化成斑駁碎片,一點一滴消失在無盡黑暗當中。不知怎地我突然想起當優諾死去的時候,眾人泫然欲泣與哀悼的眼神。那個被遺棄的納斯德,雖然愚笨,卻被恆久記住了。真讓人羨慕……
 
  跟人類相處太久所產生的「混沌」,居然讓我產生了這種念頭。
 
  (我想、活下去……?)
 
  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請求,卻是真實地、我最渴望的想法。試著傳達給伊斯麥爾知道,想要開口時卻發現自己連聲音都被剝奪,虛無的空間迴盪著像是幼獸一樣的悲鳴。我過了好幾秒鐘才意識到,那是我無語的掙扎與嘶吼。
 
  就連我曾引以為傲的微笑都把持不住。眼前的景象慢慢地剝落、粉碎,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,深邃的恐懼感佔據了我的思維。在意識的最後,我感覺到溫熱自臉頰滑落……
 
  我所敬愛的神啊,祢竟是如此殘忍。
 
  。
 
  (……伊斯麥爾,我有一件事情想不通……)
  (為什麼,已經完成使命的我……)
 
  。
 
  ──在結束的時刻,卻哭得像個嬰兒呢?
 
  。
  。
  。
  
  淚珠化成了水晶,墜入了星芒之中,掀起層層漣漪、最終幻化無形。
  虛幻的記憶、銷毀的身影,彷彿從來不存在般,純粹清晰而透明。
  
  
  「    」。一場為了犧牲而創造的故事、一個不被記憶所留存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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