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經以為,太陽是這世界上最溫暖而平等的存在了,沒有差別地照耀著所有生命,讓所有人都能在翌晨看見希望。每當我在教堂裡聽著信徒祝禱時,從玻璃花窗透射的陽光沐浴著我,總是讓我感到煥然一新。
 
  然而,凡是光存在的地方,就蟄伏著黑暗,而光越強大,黑暗更是深邃,世界上總存在兩極的勢力對抗著,譬如黑白、譬如正邪,快樂亦是、悲傷亦同,童話裡描述的單純幸福,幾乎不可能恆久存在。
 
  但是,為什麼呢?
  如果絕望終將到來,我們又是為了什麼奮鬥、為了什麼祈禱?仰賴虛無縹緲的神明投予幫助,而逃避眼前的真實,對我來說,這簡直是讓人難以信服的笑話。
 
  命運這種事情,理當掌握在自己手中啊。
 
  在索雷斯家族裡,我被冠上私生子、怪物等綽號,明明身分不是我能決定的,哥哥們卻總是要針對這點批判我。也罷,做為一個不信神的逆道者,我同樣討厭這個開口閉口都要與神為伍的家族。明明代表著光,私底下卻總是幹盡垃圾勾當,數不清的骯髒作為,讓我一秒都難以忍受。
 
  這天我例行地跟賽格蒙德打架了,雖然憑藉魔奇利安的血統,我的能力要比他高上許多,但要比單純的武力,還是有年紀上的差異,傷痕自然少不了的。
 
  我坐在中庭樹下替自己包紮,卻隱隱聽見有誰正低聲啜泣。
 
  「……妳怎麼了?」
  「啊、不……沒事的……只是摔倒而已。」
 
  循著哭聲,我很快地找到了她──哈露妮雅,是前幾天家族從戰場上救回來的孩子,為什麼傷痕累累地在這裡哭泣?看著她明明受傷卻故作逞強的模樣,我更是感到莫名不悅,那些傷口看上去根本不是跌倒,而是有人刻意為之。
 
  注意到她手中緊握的墜鍊已經破損,中央本該鑲嵌寶石的地方已經空無。是誰幹的好事自然不用多說。「我想我知道是誰做的了,妳好好待在這裡。」
 
  說著,我離開了中庭,直往兄長的寢室奔去,找上了賽格蒙德的守衛。
 
  「欺負弱女子這種事,虧你們幹得出來啊!」我氣沖沖地大吼,用艾爾力量釋出光刃,直勾勾抵在守衛的肩上。「把東西還來,否則小心我打死你們!」
 
  「別別別動粗……我們也只是照吩咐辦事……」
  「吭,覺得不服氣的話就去跟我哥哥告狀,說佩里哈特又來找碴了。」
 
  守衛將寶石交了出來後倉皇逃走,將菱形寶石緊握手中,我鄙棄地對著他的背影吭聲。要不是天生的力量能夠讓我自衛,恐怕我早就死在這弱肉強食的家庭裡了。
 
  回到了中庭,哈露妮雅還在那裡等我,經過了一點時間的沉澱,心情看來似乎鎮定多了。
  
  「給。」
  「……!」
  
  喜悅的笑容在她的臉上一閃即逝,顫抖的藍瞳含有退卻,似乎在害怕著我。也是,畢竟我也跟他們一樣,都是索雷斯家族的人呢。想至此,我自嘲地輕笑了聲,蹲下身子與她視線齊平,同時將手輕拍她的頭,將聲音放柔,盡我所能地,希望能讓她稍微安心些。
 
  「那些人無時無刻都在欺負弱小,妳得要好好保護自己啊。」
  「那個……佩里哈特先生,謝謝你。」
  「叫我哈特就好。我不想被像哥哥們一樣對待。」
  
*
  
  曾以為在媽媽過世之後,我就已經失去一切。如今,不能守護村人、保護媽媽的我,至少能夠守護哈露妮雅的笑容吧?同樣都是魔奇利安的遺族,我發現,她對我來說是比親人還要更親近的存在。
 
  「哈特~」熟悉的呼喚讓我從睡夢中驚醒,伴隨著頭上輕如鴻毛的一擊,讓我吃驚地唉出聲,向上一看,哈露妮雅正嘟著嘴,滿臉怨氣地盯著我手上鮮明的傷。「你又跟哥哥打架了?」
 
  「…」無可否認。事實清楚地擺在眼前,我很快地將手藏入衣袖,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。
 
  「答應我,不要跟哥哥們打架了好不好?」
  「……我考慮。」
 
  看著她洩氣地垂下肩膀,抿起了唇,就要潸然淚下的模樣反而讓我開始焦躁。知道僅用言語無法說服我,她將墜鍊上的共鳴石輕輕靠上,小小的石頭發出了溫暖的光,甚至不需要經過言語,就能交換彼此的想法。沒有說出口的語言像是暖流一般進了我的腦海裡,字字句句都是她對我的關心。
 
  『哈特是很溫暖的人……就像太陽一樣……所以……』
 
  我不知道神給我這種力量是為了什麼,而今我大概找到意義了。如果用來保護妳的話,我想會是個不錯的選擇吧?
  
 
  攬著她的後頸,我輕輕將額頭靠上,將我想說的話予以回應。望向那雙碧海一般的瞳中,能夠發現我們兩個都笑了。
 
  閉上眼一同進入夢鄉,就連夢中我們都是一直在一起,共同疲倦地笑著、精疲力盡地依偎著,直到末日來臨都不會離開。
 
  妳是超越心靈的存在。只要有妳,我便無所畏懼。
 
 
  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的白。蒼穹蔚藍無雲,大得不真實的太陽佔據了半片天空,絢爛的光芒將百合花海照耀得更為聖潔。那是不存在於世間的美景,從小與神有著過深聯繫的我們,似乎……意外地闖進了未知的殿堂。
 
  『哈露妮雅!別走太遠……!』
 
  逆光之下她騫地回頭,純真的笑顏像個天使,四周揚起的花團,就像是散開的羽毛,但是,就算我再怎麼想要靠近她,她瘦弱的身影卻像是被誰給模糊了一般,漸漸地融入光中……只剩下聲音依然清晰。
 
  『哈特,你知道嗎?現在,就算賽格蒙德和士兵欺負我,我也不會難過了。每當我看著自己項鍊中閃爍的微光,就好像看到哈特在我身邊保護我一樣。不論我忍受多大的痛苦……你都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,是嗎?』
 
  『是,我保證。』
 
  捎來的花香盈滿鼻腔,那是令人醉醺的香氣,簡直要人思緒迷離。
  如果能夠守護著這樣的妳……就算把命賠了也很值得。
 
  『哈露妮雅……』
 
  不畏懼穿入瞳孔的強光,我瞇起血紅的雙眼,逆著花海行走,緊緊地抱住她虛幻的影子。然而此刻,我們一直以來信仰的熾陽,就像是被什麼所侵蝕了一樣,日盤上裂解出無數條圖騰,張牙舞爪地紋上她白皙的身體,炙熱的光將我們包圍。
 
  那一天,神從我身邊奪走了她。
 
 
  我們是神的作品,這一生註定與神連結,奉獻自己直到死亡。
  但是,做為一個無神論者,我卻自私地只想要做我自己。
 
  憑什麼我們得接受命運的掌控?憑什麼我們得相信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?甚至必須奉獻自我?夠了吧,如果萬物終有一日得毀滅,那麼打從一開始就不該讓我們嚐到喜樂。
 
  時間快速推移,哈露妮雅成為了艾爾女神,而我也成為了光之領導者,各自肩負起自己的責任。曾經單純的感情,同著那天說好的誓言,被遺留在長河當中,一切都變得模糊,再也無從想起……
 
  「你知道發光現象嗎?索雷斯?」伊貝倫捧著書,低聲向我訴說著史詩。那是不被世人所知道的,關於神的罪惡。「艾爾女神並不是以畢生之力來守護艾爾,她們只不過是祭品,最終將會失去記憶與自我,然後跟巨大艾爾融為一體。跟她們比起來,我們的負擔根本就不算什麼呢。唉,真是不幸……」
 
  「…」面對伊貝倫的感嘆,我默不作聲,無法對此感到暴怒、或是樂觀地接受,只知道我輸給一個無形的東西,輸給了人類千百世紀都未曾戰勝的命運。
 
  看著妳待在聖殿守著艾爾之石,記憶一天一天地消退,就算我裝作不在意地次次提起過去的事情,卻仍然得不到你的回應。冷峻的容顏、毫無起伏的語調,關於哈露妮雅這個人的存在就像是被凍結了一般,甚至讓我懷疑起我的記憶是否為真。
 
  「索雷斯領導者,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呢?」
  「不,沒事……請讓我待在這裡就好。」
 
  不知道為什麼,就是捨不得把妳交給任何人。
  就是無法放寬心將妳還給上蒼。
 
*
 
  「索雷斯領導者,我沒有要跟你走的意思。」
 
  「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,哈露妮雅。」握緊拳頭,我試著鎮定自己的情緒。只要好好溝通,相信妳一定會答應跟我走的,對吧?「在以實瑪利之夜的那天,妳跟艾爾之石的連結最為薄弱,我已經準備好讓妳跟艾爾切斷關係的方法了,所以……!」
 
  「不,」然而回應我的卻是降到冰點的聲音,當中甚至帶有責備的口吻,責備我的思想不夠達觀。「我不能因為我個人的幸福,就讓整個大陸陷入危險之中。你應該理解的,這也是為了你的一個選擇……」
 
  開什麼玩笑……
 
  「為什麼妳都沒有懷疑呢!」我低吼著,難以控制的聲音裡的顫抖。「那天之後妳就變了個人似地……再也沒有顧慮過我的感受,妳可知道我有多想念嗎?妳說妳無法想起的過去,是神把它都變模糊了。為什麼我們非得依賴祂而活著……妳有辦法證明祂、真的『存在』嗎?」
 
  「別說了……佩里哈特,別再搞得我心煩意亂了。」
 
  於是對話不歡而散。
 
  我一直在思考著能夠兩全的辦法,如果繼續想要強行帶走哈露妮雅,等於是在違反她的意志。目前所能做的,就是在四面楚歌的危險中,盡我所能地保護她。在經過幾次遊說都無法成功後,我大約也死了心,就這樣守護哈露妮雅到老死也無所謂。
 
  明明這麼決定了,卻在慶典的最後一天,計畫被意外啟動。
  
  
  「這是怎麼回事!」
 
  伴隨著劇烈的爆炸聲響,聖殿亮起了警報。看著丹尼佛慌亂地指揮士兵維護秩序,我卻呆站在原地什麼都無法思考。如果艾爾暴走的話,那麼哈露妮雅她……!
 
  「索雷斯!你在幹什麼!」
  「哈露妮雅有危險……」
  「索雷斯──!你要去哪裡!」
 
  狠狠推開丹尼弗的阻撓,我用盡全力地奔跑。推開聖殿的大門,哈露妮雅正用盡生命維護著艾爾之石,強大的共鳴正急速消耗著她的能量。豆大的淚水從她臉頰落下,明明說了已經不會再哭的……!
 
  「索雷斯……幫幫我……」
  「不要管那個了!」
  「但是……──!」
  「不能待在這裡!這樣下去妳會死的!」
 
  一意孤行地在混亂之中將哈露妮雅強行帶走。其他的領導者最終未能控制住局勢。於是,艾爾之石碎裂了,再也無法完整地發揮力量。
 
  那天,黑暗遮蔽太陽,平衡遭到破壞後,世界陷入闃寂。
  而我的時間跟著停止在那一天了。
 
  抱著你冰冷的身軀來到另外一個次元,透過與當地居民的交好,我找到能夠安置妳的方法。將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入休眠裝置當中,這時的妳睡得十分安詳,但是那雙清澈的瞳眸,或許,再也不會看著我了吧。
 
  從那天開始,不知道為什麼,我的身體停止了老化,取而代之地是我身上長出如血一般的紋路,就像是神的懲罰一般,融入我的血肉之中,昭示著我的罪惡。而絕望越來越深邃,我無法克制地自我憎恨著,痛恨著無法挽回這一切的我。
 
  在巨大的棺木前我失重地跪下。已經沒辦法再做任何事的我,只能雙手合十。這個時候,我才明白祈禱是為了什麼。
 
  「哈露妮雅……」
 
 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想要的結局,但是,至少我們曾經抵抗命運了。
  
 
  被禁錮在烏托邦裡的妳此刻就像是至高無上的天使,誰都無法觸碰。已經不會有人會來傷害妳了……將額頭依在玻璃棺上,在無法計數的日子裡,我獨自一人說著那些誰也不記得的故事、誰也不記得的愛情……
 
  晚安,夢中見。
  無盡的日蝕將持續蔓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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